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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 第四章:药园囚徒

第四章 药园囚徒


药园在青玄峰的西麓。


苏月蓉没有带林奕御剑飞行,而是沿着一条蜿蜒在古木浓荫下的青石小径,沉默地行走。夕阳的余晖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破碎的光斑,洒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,也落在林奕沾满泥污和泪痕的小脸上,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、虚假的暖意。


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气息。但这气息与林家村后山那种带着泥土腥气的清新截然不同。这里的草木之气,清冽、纯粹,仿佛每一片叶子、每一根草茎都饱含着某种精纯的能量,吸一口,肺腑间都带着微微的凉意和难以言喻的舒适感。然而,这浓郁得令人心醉的生机,却像一层无形的、冰冷的帷幕,将林奕与这个世界隔得更远。他像个误入仙境的污秽鬼魅,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,生怕自己的呼吸惊扰了这份不属于他的宁静。


小径尽头,豁然开朗。


一片巨大的山谷盆地展现在眼前。谷地四周是陡峭的山崖,如同天然的屏障。谷中,被开垦成无数方方正正、错落有致的药田。田埂由光滑的青玉铺就,散发着温润的光泽。药田里种植的,是林奕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。


有的叶片肥厚如碧玉,脉络中流淌着淡淡的银光;有的茎秆纤细透明,顶端结着赤红如火的小果,散发着诱人的甜香;有的则开着碗口大的紫色花朵,花瓣层层叠叠,无风自动,如同活物般吞吐着周围的灵气;更有一些形如灵芝,却通体漆黑如墨,表面布满了诡异的银色纹路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……


无数肉眼可见的、乳白色的灵雾丝带般在药田间流淌、盘旋,汇聚到山谷中央一处地势稍高的白玉平台上。平台上矗立着一座精巧的三层八角玉塔,塔身流光溢彩,塔尖凝聚着一团浓郁的、几乎化为液体的乳白灵雾,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,缓缓旋转着,将整个山谷的灵气都汇聚、提纯,又丝丝缕缕地反哺给下方的药田。玉塔周围,有穿着和苏月蓉类似月白道袍的弟子在忙碌,或掐诀引动灵雾,或小心地侍弄着塔基周围几株最为神异的灵植。


这里就是丹鼎阁的核心——百草园。也是林奕未来,或者说,他余生的牢笼。


苏月蓉的脚步在一处靠近山崖边缘、相对偏僻的药田边停了下来。这块药田不大,种着的也不是那些流光溢彩的奇珍,而是一些相对“普通”的灵草。叶片狭长呈锯齿状,开着不起眼的淡黄色小花,散发着一种微苦的清香。田埂旁,有一座极其简陋的小屋。墙壁是用粗糙的山石垒砌,缝隙间糊着黄泥,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,显得与周围精致如玉的药田和那座灵光四溢的玉塔格格不入,像是强行塞进这仙家画卷里的一块丑陋补丁。


小屋门口,站着一个穿着灰色短褂、身材微胖、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。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竹扫帚,正懒洋洋地扫着门前的落叶,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困守在此的麻木和油滑。看到苏月蓉走来,他立刻丢下扫帚,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,小跑着迎了上来,腰弯得很低。


“阁主!您怎么亲自来了?”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。


苏月蓉微微颔首,指了指身后如同受惊小兽般缩着的林奕:“张管事,这是林奕。从今日起,便安置在你这里。负责照料这片‘苦艾草’田,以及清扫附近区域。”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。


张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小眼睛飞快地上下扫视着林奕。那目光像两把小刷子,刷过林奕褴褛的衣衫、沾满污垢的脸颊、惊恐不安的眼神,以及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、被此地浓郁灵气也掩盖不去的、属于凡尘的土腥气和……一丝极淡的、令他不舒服的阴冷气息(他以为是林奕身上残留的血污气味)。谄媚迅速褪去,换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。


“哎哟,阁主,这……这小娃娃细胳膊细腿的,能干什么活啊?这苦艾草虽说不是什么金贵东西,可也是炼制‘清心散’的主料,侍弄起来也讲究火候……”张管事搓着手,试图推诿。


“他只需按你吩咐,做些洒水、除草、清扫的粗活即可。精细处自有他人。”苏月蓉打断他,语气虽淡,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,“此子身世可怜,身有……隐疾。你需看顾一二,莫要苛待。所需饭食衣物,按最低等杂役供给,每月初一去庶务堂领取。”她刻意隐去了“妖毒”二字,只以“隐疾”带过。


张管事一听“最低等杂役”,脸上的嫌弃更浓了。最低等,就意味着最少的份例,最差的待遇。他这偏僻角落本就油水寡淡,如今又塞进来一个吃白饭的拖累?但他不敢违逆阁主,只能点头哈腰地应承:“是是是,阁主放心,小的明白!一定照看好他!”心里却早已把这瘦小肮脏的小崽子骂了千百遍。


苏月蓉不再多言,转头看向林奕。她的目光依旧带着医者的悲悯,但这份悲悯此刻更像一种遥远的施舍,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“林奕,从今往后,你便在此安身。张管事会安排你起居劳作。此地灵气充裕,于你身体或有裨益。好自为之,莫生事端。”


说完,她月白色的身影便飘然而去,留下淡淡的药草清香,很快消失在药田深处浓郁的灵雾之中。仿佛从未带来过这样一个沉重的“麻烦”。


林奕孤零零地站在原地,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。苏月蓉的离开,带走了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庇护感。他感觉自己彻底暴露在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里。面前,是张管事那张写满嫌弃和不耐的脸;周围,是那些散发着奇异光芒、仿佛带着审视目光的奇异花草;远处,是那座高高在上、吞吐着磅礴灵气的玉塔,以及塔下那些衣袂飘飘、如同云端仙人的弟子。巨大的孤寂感和格格不入的卑微感,如同冰冷的藤蔓,缠绕住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

“还杵着干什么?真当自己是少爷了?”张管事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,带着浓浓的厌烦。他用手里的扫帚柄,毫不客气地戳了戳林奕瘦弱的肩膀,力道不小,“看见没?那间茅屋!以后那就是你的狗窝!去!先把屋前屋后给老子打扫干净!扫不干净,今晚就别想吃饭!”


林奕被他戳得一个趔趄,肩膀生疼。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那间低矮破败的茅屋,又看看张管事那张刻薄的脸,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

“嘿!小崽子还敢躲?”张管事三角眼一瞪,扬起扫帚作势要打,“赶紧滚过去干活!晦气东西!也不知道阁主怎么想的,弄这么个玩意儿来污老子的地方!”


那扬起的扫帚和凶狠的眼神,瞬间唤醒了林奕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。他想起了村里孩子砸来的石块,想起了那些厌恶的目光,想起了父亲沉重而冰冷的背影……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,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那间茅屋,抓起倚在墙边另一把更破旧的扫帚,开始拼命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。动作笨拙而慌乱,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。


“呸!没用的东西!扫个地都扫不利索!”张管事鄙夷地啐了一口,骂骂咧咧地走开了,似乎多看林奕一眼都嫌脏。


茅屋很小,只有一间。里面除了一张用粗糙木板搭成的矮炕,炕上扔着一床又薄又硬、散发着霉味的破旧被褥,就只剩下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粗陶水罐。没有桌椅,没有油灯,四面墙壁透风,屋顶的茅草稀疏,可以想象雨天的凄惨。这里比林家村铁匠铺的柴房还要简陋百倍。


林奕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,抱着膝盖。茅屋的缝隙里透进外面药园清冷的夜光,也钻进来丝丝缕缕带着草木清香的寒气。他听着外面不知名的虫鸣,听着远处玉塔方向偶尔传来的、模糊不清的人声,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心防。眼泪无声地滑落,浸湿了破旧的衣襟。他想爹,想娘,想那个总是追着他喊“哥哥”的弟弟,想那个会委屈地哭、最后在他怀里变得冰冷的妹妹……巨大的悲伤和自责如同巨石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

“怪物……我是怪物……”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,用牙齿传来的剧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绝望感。手臂上很快出现了一排深深的、带着血丝的牙印。


日子在压抑的重复中缓慢爬行。


林奕的生活被压缩成了最简单的两点一线:茅屋——苦艾草田。


每天天不亮,张管事尖利的叫骂声就会准时响起,像催命的锣鼓:“懒骨头!还不起!等着日头晒屁股吗?!”林奕必须立刻从冰冷的土炕上爬起来,开始一天的劳作。


他的工作很简单,却又极其繁重枯燥。


第一件是挑水。药田旁有一口深井,井水冰凉刺骨,带着浓郁的灵气。张管事给他一个半人高的巨大木桶。林奕瘦小的身体要拖着这个沉重的木桶,沿着陡峭湿滑的山路走上几百步,才能将水倒进药田边缘的蓄水池里。一桶,两桶,三桶……直到那巨大的水池被注满。沉重的木桶压弯了他稚嫩的脊背,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肩膀的皮肉里,磨出血痕,又被冰冷的井水浸得刺痛。山路崎岖,他常常摔倒,冰冷的水泼洒一身,换来张管事更恶毒的咒骂和克扣得更加苛刻的、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粥。


第二件是除草。苦艾草田里,总会长出一些顽强的杂草,与灵草争夺养分和灵气。张管事给他一把钝得割手的小锄头。林奕必须弯着腰,在齐膝高的药草间,小心翼翼地辨认,用那钝锄头一点点地将杂草连根刨起。这活计看似轻松,却极耗心神和体力。腰酸背痛是常态,更要命的是,有些杂草的汁液沾到皮肤上,会引发红肿瘙痒,甚至溃烂。林奕的手上、胳膊上,很快就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红肿的斑块,又疼又痒,钻心难忍。


第三件是清扫。茅屋周围,以及通往这片苦艾草田的小径。落叶、尘土、偶尔掉落的枯枝败叶。张管事要求必须一尘不染,稍有疏漏,便是劈头盖脸的辱骂,甚至克扣那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。


食物是林奕活下去的唯一动力,也是他屈辱的根源。


每天只有两顿。早上是一碗能照见人影、稀得几乎没有米粒的糙米粥,配一小块又黑又硬、散发着怪味的粗面饼子。晚上则是一碗浑浊的、漂浮着几片发黄菜叶的汤水,和同样分量可怜的黑面饼。这点东西,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、又承担着繁重体力劳动的孩童来说,连塞牙缝都不够。饥饿感如同附骨之蛆,日夜啃噬着他的胃,也消磨着他最后一点力气和尊严。


张管事每次分发食物时,都像施舍给路边的野狗,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。有时心情不好,或者林奕的活计稍不如意,他便会故意克扣,甚至将食物倒在地上,看着林奕像狗一样爬过去捡拾沾满泥土的饼子。


“吃啊!废物!你不是饿吗?地上的更香!”张管事刻薄的笑声像刀子一样扎在林奕心上。


每一次,林奕都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扑上去撕咬的冲动。巨大的屈辱感和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交织在一起,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。但最终,对生存的卑微渴望总会压倒那点可怜的尊严。他会在张管事戏谑的目光中,慢慢弯下腰,颤抖着捡起那沾满泥土的饼子,背过身去,一小口一小口地、艰难地吞咽下去。泥土的腥涩混合着食物的霉味,每一次吞咽,都像是在吞咽自己的灵魂碎片。


孤寂是比饥饿和劳累更可怕的折磨。


偌大的药园,除了张管事那张刻薄的脸,他几乎见不到其他人。那些在玉塔周围忙碌的丹鼎阁弟子,个个神情专注或淡漠,偶尔目光扫过这片偏僻的药田和他这个衣衫褴褛的“杂役”,也如同看一块石头、一棵草,没有任何波澜。没有人跟他说话,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。他像一粒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,独自在寂静中腐烂。


只有夜晚蜷缩在冰冷的茅屋里时,他才能放任自己沉溺在巨大的悲伤和思念中。他会把脸深深埋进那床散发着霉味的硬被褥里,无声地流泪,一遍遍地在心里呼唤着爹娘和弟弟妹妹的名字。泪水是唯一的宣泄,也是唯一的陪伴。


时间久了,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笼罩了林奕。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眼神里的惊恐不安渐渐被一种死水般的空洞取代。干活,挨饿,挨骂,睡觉。日复一日,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,机械地重复着这绝望的循环。只有在夜深人静,独自舔舐伤口时,那深埋眼底的、如同灰烬深处残存火星般的恨意,才会偶尔闪烁一下。恨张管事的刻薄,恨那些冷漠的仙人,恨这将他囚禁的命运,也恨……那个带来这一切灾厄的、名为“林奕”的自己。


然而,平静是暂时的。林奕的“特殊”,注定了他无法在这看似与世隔绝的药园真正隐形。


这天午后,毒辣的日头炙烤着药田。林奕正蹲在苦艾草丛中,艰难地用那把钝锄头对付一丛根系特别发达的杂草。汗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不断滚落,滴进泥土里,瞬间就被蒸干。手臂上被杂草汁液刺激出的红肿斑块,在汗水的浸润下又痒又痛。他咬着牙,专注地刨着土,只想快点干完活,或许能讨到一口水喝。


一阵嬉闹声由远及近传来,打破了这片区域的沉闷寂静。


林奕下意识地抬头望去。


只见三个穿着崭新青色道袍、年纪与他相仿(约莫七八岁)的少年,正沿着田埂朝这边走来。为首的一个身材格外敦实,小脸圆胖,眼睛被挤成了两条细缝,下巴叠着两层肉,走起路来身上的赘肉一颤一颤。他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折来的、带着灵光的小树枝,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抽打着路边的药草,显得百无聊赖。身后跟着两个稍瘦些的少年,一个尖嘴猴腮,一个塌鼻小眼,脸上都带着谄媚讨好的笑容,如同胖少年的跟班。


林奕认得那身青色道袍。那是青玄宗外门弟子的服饰。这几个,是已经拜入仙门、开始正式修行的“仙童”。


他心中一紧,连忙低下头,把身子缩得更低,希望自己能被茂密的苦艾草完全遮挡住。他不想惹麻烦,更害怕这些“小仙人”的目光。


“喂!张莽!你爹管的这片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?除了这些苦哈哈的艾草,连根像样的灵参须子都见不着!”那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抱怨着,一脚踢飞了田埂边的一块小石子。


被叫做张莽的胖少年正是张管事的儿子。他撇了撇嘴,小眼睛里也满是无聊:“谁知道我爹怎么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角落来了!整天对着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,烦都烦死了!害得小爷我想弄点零嘴打打牙祭都没地方!”他手里的树枝狠狠抽在一株长势正好的苦艾草上,嫩叶顿时被打折了好几片。


“咦?”那个塌鼻小眼的少年眼尖,忽然指着苦艾草丛深处,“张莽哥,你看!那儿好像有个人?蹲在草里干嘛呢?跟个耗子似的!”


张莽顺着手指方向看去,果然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草丛里、穿着破烂灰布短褂、试图隐藏自己的瘦小身影。


“嘿!还真有个小叫花子!”张莽眼睛一亮,无聊的脸上顿时来了精神。他大摇大摆地走下田埂,拨开茂密的苦艾草,走到林奕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用手里的小树枝毫不客气地戳了戳林奕的脑袋:“喂!小叫花子!抬起头来!让爷瞧瞧!”


林奕身体猛地一僵,恐惧瞬间攫住了他。他死死低着头,抱着锄头的手臂微微发抖。


“张莽哥让你抬头!聋了还是哑了?”尖嘴猴腮的少年狐假虎威地呵斥道,上前一步,猛地推了林奕一把。


林奕猝不及防,被推得向后一仰,跌坐在泥地里,手里的钝锄头也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他终于抬起了头,沾满泥污和汗水的脸上,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,此刻充满了惊惶和无措。


“哟!长得还挺……磕碜!”张莽看清了林奕的脸,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嫌弃和更浓的戏谑,“瞧这身破烂,啧啧,比山下要饭的还不如!喂,小叫花子,你谁啊?怎么跑到我爹管的药园里来了?偷东西?”


“我……我是杂役……”林奕的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颤抖。


“杂役?”张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和两个跟班一起哄笑起来,“就你这豆芽菜身板,还杂役?扫把都拿不稳吧?”他眼珠一转,带着恶意的笑容,“小爷我正好无聊,来,给爷学个狗叫听听!叫得好听,爷赏你半块灵谷饼!”他从怀里摸出半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、金黄色的饼子,在林奕眼前晃了晃。


那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林奕来说,有着致命的诱惑力。他的肚子不争气地“咕噜”叫了一声。但他死死咬着嘴唇,摇了摇头。屈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,他不能再像狗一样……


“嘿!给脸不要脸!”张莽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恼怒。他把饼子塞回怀里,扬起手中的树枝,劈头盖脸地就朝林奕抽去!“让你叫你就叫!哪来的野种,敢不听小爷的话!”


树枝带着破风声抽在林奕的胳膊上、背上,留下火辣辣的疼痛。林奕痛呼一声,本能地蜷缩起身体,用手臂护住头脸。


“打他!张莽哥!打这个不识抬举的贱骨头!”两个跟班也兴奋起来,捡起地上的土块,朝着林奕砸去。


土块砸在身上并不很疼,但那份羞辱感却比疼痛更甚百倍。林奕蜷缩在泥地里,承受着树枝的抽打和土块的攻击,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。他想反抗,想扑上去撕咬,但对方有三个人,而且……他们是“仙人”的孩子。反抗的念头刚刚升起,就被更深沉的恐惧压了下去。他只能死死护着头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。


“住手!”


一声清脆的呵斥,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越,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如同冰珠砸落玉盘,瞬间打破了这场欺凌的喧嚣。


树枝和土块的攻击停了下来。


张莽和他的两个跟班动作一僵,有些慌乱地循声望去。


只见不远处的小径上,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女。她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年纪,穿着一身和苏月蓉样式相似的月白色道袍,只是尺寸小了许多,更显身姿纤细。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,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尚带稚气、却已初显清丽脱俗的脸庞。她的皮肤白皙细腻,如同上好的瓷器,眉眼清澈,琼鼻樱唇,组合在一起有种令人心静的秀美。此刻,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正带着明显的怒意,冷冷地扫视着张莽三人。


少女腰间系着一条淡青色的丝绦,上面悬着一枚小巧的、刻着丹炉纹样的白玉腰牌,显示着她丹鼎阁内门弟子的身份。


“叶……叶师姐!”张莽脸上的凶狠和得意瞬间消失,换上了一副讪讪的表情,甚至带着一丝畏惧。他连忙丢掉了手里的树枝。他爹张管事只是丹鼎阁最低等的杂役管事,而眼前这位叶婉儿,不仅是内门弟子,更是阁主苏月蓉颇为看重的亲传弟子之一!地位天差地别。


“张莽,你们在做什么?”叶婉儿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

“没……没做什么!”尖嘴猴腮的少年抢先辩解,指着地上的林奕,“叶师姐,是这个新来的小杂役不懂规矩,偷懒耍滑!我们……我们就是教训他一下!”


“对!对!教训他一下!”塌鼻小眼的少年也连忙附和。


叶婉儿的目光落在蜷缩在泥地里、浑身沾满泥土草屑、手臂上带着新鲜红痕、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林奕身上。她清澈的眼底深处,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是怜悯?是探究?还是别的什么?最终,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清冷,看向张莽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:“药园自有规矩。杂役犯错,自有管事责罚,轮不到你们私下动手。若再让我看见你们欺凌弱小,定禀明师尊,按门规处置!”


“是是是!叶师姐教训的是!我们再也不敢了!”张莽三人吓得一哆嗦,连连点头哈腰。他们可以欺负一个没背景的小杂役,却绝对不敢得罪内门弟子,尤其是阁主的亲传弟子。


“还不快走?”叶婉儿蹙了蹙秀气的眉头。


张莽三人如蒙大赦,灰溜溜地沿着田埂跑了,连头都不敢回。


小径上只剩下叶婉儿和依旧蜷缩在泥地里的林奕。


叶婉儿没有立刻离开。她静静地站在那里,月白的道袍在微风中轻轻拂动,如同山间一株亭亭玉立的幽兰。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奕身上,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褴褛的衣衫和满身的污秽,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。林奕能感觉到她的注视,那目光没有张管事的刻薄,没有张莽的恶毒,也没有那些外门弟子的冷漠,却带着一种让他更加不安的审视和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?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件极其复杂、充满变数的物品。


林奕依旧低着头,不敢与她对视。他害怕这短暂的“援手”之后,会是更深的麻烦。仙人的心思,他猜不透,也不敢猜。


良久,叶婉儿才轻轻叹了口气。那叹息声很轻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无奈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从腰间一个绣着兰草的小巧储物袋里,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。她蹲下身,将油纸包轻轻放在林奕身边的田埂上。


油纸包里散发出诱人的、带着甜香的温热气息——是两块精致的、掺着灵谷粉和蜂蜜的糕点。


“拿着吧。”叶婉儿的声音柔和了一些,但依旧保持着距离,“以后……自己小心些。”说完,她站起身,月白色的身影飘然远去,很快消失在药田深处浓郁的灵雾之中,只留下那淡淡的、清雅的药草幽香,和地上那包散发着温暖甜香的糕点。


林奕依旧蜷缩在泥地里,直到叶婉儿的气息彻底消失。他才慢慢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头,看向田埂上那个小小的油纸包。甜香的气息钻入鼻腔,勾起了胃里更强烈的饥饿感。他伸出沾满泥土的手,颤抖着拿起油纸包,打开。两块金黄色的、印着精巧花纹的糕点静静地躺在里面,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热气。


他拿起一块,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。软糯香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,带着蜂蜜的醇厚和灵谷特有的清香,是他从未尝过的、如同梦幻般的美味。这味道,和他吞咽过的泥土饼子,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差别。


然而,巨大的美味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喜悦。相反,一股更加汹涌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,呛得他眼眶发热。他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糕点,香甜的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。他用力地、近乎凶狠地咀嚼着,仿佛要将这份突如其来的、带着怜悯的“善意”,连同所有的委屈、恐惧、愤怒和那深不见底的孤寂,一起狠狠嚼碎,吞咽下去。


眼泪,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,混着香甜的糕点碎屑,滚落下来,砸在身下冰冷的泥地里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

药园依旧是那个精美而冰冷的囚笼。但这一天,一个名叫叶婉儿的少女,带着她清冷的审视和那包温热的糕点,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,虽然涟漪很快消散,但那微弱的波动,却已悄然改变了潭水的温度。


本文由魅次元整理 ©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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